初到師部的日子裡,三天兩頭,營產官學長便會找我和新營產官,搭吉普車「大金南北」來來去去。
身為軍人本應手握刀槍,看來勇猛無敵,而我們卻是地圖在手,一附書卷氣。
我常常能見到各營區大門衛兵一臉狐疑,彷彿心裡正想著:”這三個人在搞什麼東西。”
學長似乎擔心他和測量官學長不合的事會在我們身上重演,一開始就語重心長的告誡:“你們兩位以後一定要和諧,要並肩作戰…”。他跟蔡營產官說「你要能跟我一樣掌握全局」,跟我這個測量官說「你要能好好配合營產官」。
他給我們的訓練在一開始並未不同,就是單純的記住192個營區,但192個營區何其多?學長說會即席考試,搞得我緊張兮兮。
算算從82年7月入伍進鳳山步兵學校受訓起,到師部83年3月時,已有八個月之久。這段日子,大部份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提槍快跑前進的出操生活。來到了金門也用不著思考太多,事情沒一樣有邏輯,每天活在愛恨糾葛裡,眼前畫面大多是你我之間操來操去,你欺負我、我欺負你,你不爽我、我不爽你,逞兇鬥狠,辛酸血淚。體力十分、腦力近於零。
手上會翻它幾頁的,是衛哨執勤簿;數學天天用,只是用來算算當兵還要多久而已。想想部隊真的很厲害,才幾個月,就把我那研究生時代的腦袋,抹成一片空白。
雖然人說當兵不用太認真,我還是心存榮譽幾許。所以在辦公室沒事我就會把資料拿出抽屜翻來翻去,或許本來有點作作樣子而已,但看著看著,突然想知道自己待過的防區究竟是南北東西…W010連部à「觀音亭山(一)」、W009據點à「觀音亭山(二)」、雙乳山狹谷à「乳南(二)」營區、泗湖集訓隊à「泗湖」營區、127師司令部à「鎮西(一)」、精誠連à「鎮西(二)」,當這些營區出現在眼前,許多過去心酸的畫面一一浮現,我也才發現,營區其實都好靠近,以前感覺金門很大,原來都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在車子行進中的空檔裡,我常一邊看現場、一邊對照手上地圖。要知道那個年代哪有GPS這種玩意,沒有網路,Google都還不知在哪裡,唯一記路的工具,就是自己的腦子。
就這樣,我記出了興趣。腦子裡的金西地圖本來只有空白的輪廓,漸漸地,公路一條一條、營區一個一個,慢慢印在上頭。對於營產官學長神來一筆的出題,我也幾乎能夠駕輕就熟的回答。雖然他不苟言笑,但他不會吝惜用
“嗯,很好!” 來回應。當時心裡很爽,現在想想年輕人還真好哄。
新營產官一開始也表現的很積極,只是有一天突然傳來噩耗:他得回工兵連一星期!
原因是,他的原建制單位工兵連抽中國軍329體能戰技。
咦?營產官不是參四科的正式編制嗎?關他什麼事?原來,在老營產官退伍前,他的建制還在工兵連,雖然學長積極斡旋,希望搬出參謀長來搞定這個事情,但329也算是國軍大事,最後參謀長還是以329為重,讓新營產官暫回單位。
沒想到,當時那基幹營難兄難弟崔排被送去生化訓一個月的歷史竟再度重演。
這一星期,拉大了我和他之間的差距。
他回參四科後,雖然想要急起直追,但不知是不是329的操練讓他心收不回,學長開始對他的表現出現遲疑。當時我很希望他能振作,畢竟,他是「鮮花」、我只是「綠葉」,這是制度,得謹守這樣的關係。
但在當時,我還沒搞懂,我所待的地方,叫作國軍部隊,制度哪是我說了算?道理哪是我在講?
我也還未意識到,在剩下的四百多個日子裡,我將見證到一個人可以信心崩潰乃至生活糜爛不管事到不可思議,換來的是我被迫責任一肩扛起,在師部自由的生活背後,所寫下一件件爆肝加上膽戰心驚的「營慘」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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