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27日 星期一

(二十三)查哨驚魂:誰啊?

三更半夜中查哨,很難不遇到怪事。

曾經查過一個小據點,沒有大門,碉堡的鐵門就是大門。

本想敲門,索性先推推看,門竟開了。等我走了進去,才看見一個穿白吊嘎、邊拉褲頭邊紮衣服的人小跑步過來。結果他是安全士官。跟他說會寫進缺失,他臉色整個驚慌。

後來問了安官海哨位置,我和槍兵就自行出鐵門,上碉堡。查哨就是要來個出其不意,不然哪叫查哨?

我們關了手電筒,小聲的走上鐵梯。那天應是朔月,天色暗到鐵梯看不出層層疊疊。當我爬上最後一階,一個左轉身後,迎面來的,讓我反射性的、一個字脫口而出:

靠!

我退了一步,頓了兩秒,才再向前查看究竟。

那是一個擺在海哨哨亭中、身著草綠服、頭戴鋼盔、手持假長槍、面向海面、一動也不動的假人。

據點中放假人不是沒見過,只是三更半夜碰到還蠻嚇人的。

不過海哨呢?

和槍兵在碉堡上走了一圈,跟本沒看到人,心想這據點太誇張了,準備下樓去查個究竟,當我正往樓梯走去,準備一個轉彎下樓前,突然我愣住了,釘在原地。

靠!你有看到剛剛假人的手動一下嗎?我問槍兵。

我沒看到…’

槍兵疑惑的往假人位置湊過去查看,走到一半突然爆粗口。

幹!……’

那假人整個走出哨亭,連我都嚇到了。

「誰啊?」

假人說話了,我也恍然大悟,一整個覺得很白癡。那不是假人,是剛剛整個站著睡死的海哨。

只能說金門兵真不是蓋的,站哨站到如此境界。

而整起事件也只能說是我們自己嚇自己。

*******

以上回憶只能說是查哨中的插曲,真正讓我到目前為止都還縈繞在心的,是某次約略在古寧頭到西海岸間某個編號W開頭的海防據點。

記得應該是一個規模蠻大的連級據點。那天到了該營區查哨,我故意要駕駛把車停在老遠的外頭道路上,和槍兵下車往營區走去。

走著走著,大門都還沒看到,就聽到遠方傳來問口令的聲音:

誰~~啊~~

我心想,是外哨嗎?

我回了口令,一次、兩次,卻許久都沒回音,只聽見四周草樹被風吹動時的沙沙聲。

我們繼續往下走,終於看到大門和晃動的燈光。

誰啊!

幾乎我們看到衛兵身影的第一時間,同時也傳來口令聲。

'怎麼又問一次?'   我心中疑惑。

再次回了口令,也回了衛兵接下來的通關密語。

這個據點沒有其它太大的問題,人員訓練有素,衛哨勤務一切正常。登記無缺失後,我們就離開這個據點,走出大門。

長官慢走!大門衛兵很有禮貌的送行。

*******

沿著來時路,我們準備回到車上繼續下一個查哨點。走著走著...

誰~~啊~~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我和槍兵同時停下了腳步,轉身回頭。那口令聲並不響亮,是從我們後方一段距離傳送來。

' 大門衛兵在搞什麼鬼?'   

當時已是凌晨一、兩點,有點疲倦的我想快點完成任務,也因為這臨時的狀況而心情浮躁了起來。

我決定走回大門問問看看怎麼一回事。

誰啊!

回到了營區大門,同樣的口令來來往往回又再一次,相當惱人。

長官好!

' 大門,怎麼回事? 剛剛我們都走遠了你還問口令幹嘛?'

大門衛兵站在原地一語未發。幾秒鐘後,他才開口。

報告長官......”

' 你什麼? 你是故意在惡作劇嗎?'

報告長官...我沒有...問口令...”

' 怎麼可能,我們兩個都聽到了'

長官...真的不是我...”

' 如果不是你,那會是誰?'

大門衛兵看起來也並不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不過很多事是看不出來的,既然他都說沒有了,我們也沒證據顯示是他,只好再度離去。


誰~~啊~~

當我們離開大門一段距離,我再度聽到背後遠處傳來的口令聲。

' 你也有聽到嗎?我問槍兵。

槍兵點頭說嗯。

' 這是怎樣...' 正當我回頭碎唸到一半時...

誰~~啊~~” 

口令聲再度傳來。

但這聲口令恰好在海風靜止間歇之際,聲音來向格外的清楚,

並不是從據點大門方向傳來的。

我們沿著路往據點大門方向走,我邊走邊拿手電筒照著左側路邊的草叢,想探探是否有人躲在周圍惡作劇。

然後,在路旁的雜草叢中,出現一個草叢稀鬆的開口。仔細一看,似乎在這條路上另外向左叉出一條小徑。

' 原來這裡還有一條路...' 槍兵說。

' 走去看看吧!這下我更好奇了。

奇怪的是,這條小徑雜草叢生,感覺不太像一條常走的路。小徑的左側是樹叢,右方靠近海邊,偶而會遇到夾道草叢因太高而垂向小徑,再走下去,還有左側倒下來橫在小徑上的樹幹。

我不知道槍兵怎麼想,只知在黑暗中,越走心越毛,不過先前在觀音亭山和乳南營區試煉出來的膽量,讓我還是繼續往前下去。

終於,遠方出現建築物與衛哨亭的輪廓。

誰~~啊~~

就是這個聲音,剛剛我們在遠方聽到的就是這個口令聲。

我大聲的回了今晚的通關口令姓名。

但是,依舊沒有回音。

可惡是哪個傢伙惡作劇不要被我抓到,我心裡這麼想。

我們繼續往前走,終於到了大門哨亭。

但是,並沒有人看守。

哨亭的外觀,盡是斑駁發泡的油漆,一看就覺得疏於維護。

' 先進去看看吧!'

其實我已有點覺得怪怪的,整個碉堡怎麼會完全沒透出半點燈光。一般據點起碼還能從碉堡對外的射口向外透出燈色,但這個營區幾乎是漆黑一片,不太尋常。

我們走向據點唯一的一間營舍,格局看起來正方,約莫五米邊長。在手電筒的照射下,遠遠可看到外牆上的偽裝樹木漆畫,在整面牆的上有長方和正方形狀的黑色方格,從位置來看,應該是門和碉堡對外的開口。

我們往門走去,正準備靠近打開。

' ...怎麼沒有門把?'

我拿手電筒把整個門的四周照了一圈,接著我愣住了,內心升起莫名的恐懼。

' 這門... '

槍兵直接靠近對門四處觸摸。

" 長官,門封死了...用水泥封死了。 "

不只是門。我們繞著碉堡走一圈,連窗戶和所有開口都一樣,都被水泥封死了。

營舍的屋頂,被密密麻麻的野草覆蓋,整個碉堡,愈看愈像是一個巨大的.....墳墓。

現場氣氛愈來愈陰森,我感覺到全身汗毛豎起,心跳加速,無法言語。心裡想著這營區是怎麼一回事? 為什麼要用水泥封死? 是什麼東西被封在裡面?

重點是,剛剛是誰在問口令?

此時此刻,我和槍兵沒有任何對話,我沿著原路開始往外走,槍兵則緊緊跟隨。

在同樣的小徑上往回走,除了四周的風吹草動沙聲依舊,我和槍兵的每一個步伐,都在我耳中傳來沉重的迴盪。我依稀感覺背後被一股莫名的眼神緊盯著,然而,當下我只能若無其事地向前走,深怕一回頭,會看見什麼讓我一輩子都無法抹滅的陰影。

我寧願相信,那裡真的有一個人,躲在暗處對我們惡作劇。


(本篇當中的時空背景、人事物或有因記憶流失而錯置,敬請指教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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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好運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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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測量隊成軍
(八) 全新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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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高官現形記
(十一) 命運好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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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金門地籍重測,麻煩大了
(十四) 小艇坑道探祕
(十五)小艇坑道探祕(續集1)
(十六)小艇坑道探祕(續集2)
(十七) 乾妹妹的信
(十八) 營產資料袋更新之不可能的任務
(十九) 番外篇:一位馬祖工兵排長的暗黑回憶
(二十) 營產資料袋更新:突破盲點
(二十一) 查哨驚魂:第一次查哨
(二十二)查哨驚魂:通關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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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3日 星期四

(二十二)查哨驚魂:通關口令

離開查哨第一站珠山靶場後,車便調頭回127師部方向開去。

只是車上中央公路(伯玉路)後,熟悉的中山紀念林過去了,雙乳山,過去了,831旁的小徑反空降堡,大地標銅像圓環,一個個都從眼前過去了。

看來這車是已過師部而不入,正一路往太武山方向開去。

車外景物從平坦逐漸崎嶇,路也從平路開到山裡,其實才剛入夜沒多久,四周已是一片誨黯死寂。

不知是否經過多少迂迴,我們的終於在一處花崗岩山邊停了下來。下了車,槍兵帶我往山的方向去。

印象中,那是個往上的斜坡,有無樓梯不復記憶。只知斜坡到了山腳下,直接通入一個洞穴,兩旁有把守的衛兵,開口起碼有兩三戶透天厝的面寬,1兩層樓的高,洞口頂略呈弧面,顯然這裡已是金門防衛司令部所在的坑道。

這並不是我第一次進入到太武山的坑道,剛到金門曾經在幹訓班排訓一週,似乎也是從這個坑道直達擎天廳。不記得坑頂是不是原有花崗岩的紋理,兩側是不是有許多纜線管線延伸穿越,只記得和槍兵進入這個坑道,轉了個彎到某個支道後,又深入其中許久,兩側都是辦公營房。這裡坑道規模之大,是金西狹窄坑道無法比擬的。

我們走進了其中一間房門,現場已經有幾個師的查哨官和槍兵在內部等待。不久,所有單位都到齊,而防衛部的軍官也出現了。

原來各師每日的查哨官都要先聚集到防衛部做行前簡報,看當天要查哪些據點。一般來說,一個晚上大約會查45個海防據點,12個反空降堡,附帶1個內陸的營區,當然還有夜行軍部隊,順序由查哨官自行決定。

但更重要的是要記下當晚的衛哨口令,這是陣地關閉後營區的通關密碼,也是查哨的重點之一。

離開防衛部之後,吉普車沿原路再開回去,這回真的是要回師部了,因為真正的查哨試煉,會在夜入深更之後才開始。

*********************

應該要記下那值得紀念的第一個查哨據點的,不過當時的日子苦悶,哪裡會想到20幾年後我會如此懷念?

或許是因為查哨也沒什麼困難度。

"看大門是不是有即時出來問口令,看看每個點的人員是否都在崗位上;穿著配備有沒有符合規定;對一下衛哨勤務表,看執勤人員和簿子的排班人員有沒有一樣,如果還要查,也可以看一下衛哨排班有沒有不合理的地方,像連續站哨沒有換班都是缺失..."

在大約晚上10點的金西道路上,槍兵對他查哨的經驗娓娓道來。

"不過,口令是當中最重要的..."  槍兵貌似經驗老道的說。

"我就有聽說,以前水鬼還會上來的那個年代,如果口令不對,衛兵想都不用想,槍直接就會開下去..."

被槍兵這麼一說,開始擔心自身的安危了。他說的沒錯,就算我當兵時已沒有水鬼了,但大門衛兵手上可是真槍實彈啊,難保他們不會搞錯,或心生怨念,扣下板機,那我不就嗝屁了?

"所以才需要我們槍兵幫長官擋子彈,其實我也會怕。

如果查哨官有配槍就更安全了,有武器在手比較實在。不然每次到達查哨據點營區,雖然槍兵會在前方護衛,下車後手上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本查哨簿,只能丟出去嚇人,連子彈都擋不住。

話會這麼講,是因為金門的海岸據點大概都一條聯外小道進出,我老早知道大部分據點都會在老遠的路上就裝偵測條,所以除非警報器壞了,有車子進來前,據點的人一定會先知道。

' 誰呀?! '

一般到達查哨據點,車子熄了火,下了車,老遠就會聽到大門衛哨拉開嗓門問口令。(到現在我仍很好奇,以前在臺灣受訓都是要說 "站住!口令誰?",不知為何金門問口令怎麼簡化成兩個字的。)

     "~~~~~~" 

' ~~裡?'

     "~~~~~~"

' ~ ~麼?'

     "~~~~~~"


查哨時幾乎都是槍兵幫忙在前面回口令的。記得有位槍兵曾說過,有師部長官在後面撐腰,感覺很狐假虎威。

不過,這算是口令驗證完整的,後來發現大概有一半的查哨據點營區,衛兵執勤遠比想像的還鬆散。

有的衛兵喊 ' 誰呀?! ',然後聽到 "孟庭葦"三個字,馬上就:

'長官好!'

在衛兵敬舉手禮的同時,當場就跟他說:'恭喜你陣亡了!'


記得有一次我發現事有蹊翹,就在某據點等衛兵問完口令驗證身分進營區後,反問衛兵:

" 誰呀?"

衛兵一臉狐疑。

" 誰呀? 今天口令是誰?"

衛兵:'....報告長官...這個...'

我抓!

進到安全士官室。問安官:

" 今天口令是誰?"

安官神色緊張,拿起電話紀錄簿翻了起來...

'報告,電話紀錄本上有寫...'

廢話!

再出去問海哨,結果海哨也不知道。

" 你們全據點都陣亡了!"

當時心想這也太誇張了,還好我有發現,衛兵根本只要說 '誰呀,去哪裡,做什麼' ,誰知道他們知不知道口令是什麼?

就這樣玩上癮了,屢試不爽抓了好多營區缺失。


有一回玩過頭了,以至於我到現在還記得。

那也是個海防據點,印象中在南海岸。記得車停好後,我和槍兵還走了好長一段路,比較起來,那營區大門的引道算長,記得大門左側水平線視野無遮擋,相當空曠。我們接近到營區大門,衛兵的身影,陰暗地隱蔽在門口的陰影中。

' !!!! '  衛兵持槍身形相當有架式,聲音也很宏亮。


槍兵本來要回了,我突然靈機一動,小聲示意槍兵:' 等等...我來回!'



     " ~~ ~~ ~~" 

我故意喊錯口令。

' !!!! '  衛兵又再問一次。

    " ~~ ~~ ~~ "

 我再次故意喊錯口令,想看看衛兵如何反應,等著抓包衛兵。


我們沒聽到任何回話,我也沒看清楚衛兵的動作,只聽見響亮的兩聲:

 "!!"

那是金屬的撞擊聲。說時遲那時快,我前面的槍兵在聽見後的半秒內,立馬右手快速持65k2槍機向後拉, 發出一樣的 "! !" 兩聲。


我都還沒回神,兩支步槍都已上了膛。


接著,我看見衛兵手上的槍,槍口由下往上揚升。

我瞬間全身毛髮豎立,腎上腺素大量分泌。


  " ~~~~~     ~~~~葦"


我趕緊回正確口令。

問完口令。衛兵輕巧的快速解除65k2槍機,我的槍兵也跟著作動作。

" 長官好!"

後來知道這個衛兵是位上兵,已經待退,所以站哨非常有經驗。我追問之下,才知道,當天金東盛傳有據點發現對岸水鬼上岸,所以他們站當晚夜哨的都很謹慎。

" 報告長官,你如果再喊錯一次我真的會開槍..."

在後來的好幾次查哨中,除了這一次,我沒有再故意喊錯口令來試驗衛兵,畢竟,我們是義務役的,生命可貴,能安全退伍才是唯一的王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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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0日 星期一

(二十一) 查哨驚魂:第一次查哨

在金門當兵,對岸會不會打過來固然令人擔心,比這更恐怖的,還是六點半之後的陣地關閉。

那種營區四周的漆黑,風吹草動、浪滔洶湧,神秘詭譎的聲響與氣氛,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心理狀態,這是在臺灣當兵不可能的經歷。尤其在夜間站哨,天地萬物只剩下哨兵一個人面對,所以很多軍中的故事都是在站夜哨時發生,一點都不令人意外。

身為預官,可惜我沒什麼實際站哨的體驗可以拿出來分享,但我卻因為轉任師部幕僚,有了一般人沒有的經歷:

擔任師部查哨官。

******************

我當過據點指揮官、基幹營的排長,知道衛哨勤務在金門不是開玩笑的,畢竟過去金門因爲哨兵睡覺,整個哨被對岸水鬼摸掉的故事時有所聞,自己營上三不五時也都會有軍官提電筒來查哨。

夜間師部的查哨官,我只遇過一次、兩次吧,那時看到搭吉普車來的查哨軍官,心想:挖塞,自己營上來查的,不是走路,就是騎腳踏車,師部查哨官規格就是不一樣, 應該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吧?

後來轉任師部測量官後,某天驚覺我的名字出現在查哨官勤務班表之中,這才意識到,原來師部查哨官,是參一到參四科、政一到政四科,除了科長以外的所有軍官幕僚一起輪班,一個都跑不掉,連我是去支援的都一樣,好像擔任師部查哨官是 "師部軍官應盡的義務 "。

這種大家輪流都要做的事,突然感覺沒那麼偉大了。但對我來說,這依然是一件令人緊張刺激的任務。

事實上,師部軍官大概兩、三個月才會輪到一次查哨,也難怪沒有留下太多有關查哨的記憶。

*********************

第一次查哨

師部並沒有所謂的查哨官 "新生訓練"。雖然我在師部熟悉了半年後才開始第一次查哨,但因為第一次完全不知道流程要怎麼走,其實有點緊張。

記得約莫傍晚間七點,一位忘了是士官或士兵進到科裡來,科裡本來就有文書兵拿著卷宗夾進進出出,這位卻是單肩揹著一把65k2步槍,紮S腰帶,腰帶上還別著一排 "餅乾",看起來應該是實彈彈匣。

"報告長官,我是今晚查哨的槍兵,要來接查哨官..."

原來查哨還有一位隨行的護衛啊,設想真是周到,也讓我緊張程度也削減大半。

就在槍兵的領路下,到了師部大門附近的集合場,已經有部四分之一T吉普車在現場等待。
坐上吉普車,查哨工作也宣告展開。

可是不是才七點嗎?這時間查什麼哨?

疑惑中,吉普車已由師部大門出發,我一邊對著槍兵東問西問,一邊看著窗外景物,這車經過盤果路、環島南路,正往西南方開去。

車開著開著,開始聽見遠方傳來鞭炮霹靂啪啦的聲音,車愈開,聲音也愈來愈清楚。

那不是鞭炮,是65k2。

"這裡就是每日查哨的第一站..." 槍兵如是說。

車停在靶場入口的建築物旁。下了車,我提著手電筒跟著槍兵往裡面走,可以看見遠處有槍響伴隨火光,間歇鳴放,令人震懾。

這是我到金門七個月以來第一次有身在戰地的臨場感。

來到這裡的原因,是因師部查哨除了營區據點以外,還包括巡查夜行軍。而金西夜行軍部隊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到珠山靶場作射擊訓練。

突然想起先前還在九營時,曾聽鍾連長說,他配備的45手槍子彈多到都在靶場開槍打狗,那時還無法體會,但一到了靶場後,他的話,彷彿活靈活現地出現在眼前。

在附近停留觀看一陣子後,找到另一部吉普車,以及附近的部隊的帶隊主官,向該主官表明身分,並在查哨簿上簽了名。對方軍階雖比我大,但還是很客氣地稱呼我長官,這是到師部後一直不習慣的事。

印象中,每次查哨快到達珠山靶場,都會在四周有芒草的蜿蜒泥土路上前行,直到現在,腦海裡仍有自己坐在前座、看著車頭燈光照耀下的飛揚塵土、與夾道芒草搖曳的畫面。


珠山未解之謎

雖然退伍已有23年,心中一直有個疑惑至今未解。

在某一次的珠山靶場巡查中,記憶的溫度是冬天。記得我和當時的槍兵一同在靶場附近,一邊說話一邊望向遠方天空。

突然,遠方山頭上方出現一個飛行的光點,我看著看著,下意識的反應:

"那是一台飛機吧?是我們的嗎?"

但珠山靶場離尚義機場並不遠,而且光點來向是對岸的大陸。

'它在一個高度上飛行,不太像剛起飛,也不像是要降落,好像不是我們的飛機...' 連槍兵也這麼認為。

"那會是誰的?該不會是對岸的吧?"

我們看著飛行物,看著它從金西北岸,往金東方向飛去。

正在猜測之際,突然發生一件令我驚訝的事。

從極遠的地面出現兩條火光,以45到60度角直線劃向天空,往那飛行物飛去。兩條火光間歇的發射出去,感覺像是向天空發射的機槍彈,只是,火光的盡頭停在半空中,還不到飛行物的位置就消失了。記憶中,並沒有機槍的聲響,可能距離非常遠吧。

當下狐疑,難道是我們地面的50機槍向大陸的飛機射擊?

當時已是民國83到84年,兩岸情勢已沒那麼緊張,金門的海防據點會用50機槍向大陸軍機射擊嗎?

看著飛行物愈飛愈遠,往台灣海峽方向飛去,突然,

它消失了!

我和槍兵你看我我看你,不知發生了什麼。我使盡力氣想看清遠方天際是否有雲遮蔽,但始終無法看清。

所以當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我至今心中仍然疑惑。

*********

離開了珠山靶場,其實查哨工作才剛剛開始,我和槍兵得往金東方向開去,繼續接下來的工作。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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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小艇坑道探祕(續集1)
(十六)小艇坑道探祕(續集2)
(十七) 乾妹妹的信
(十八) 營產資料袋更新之不可能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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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10日 星期五

(二十) 營產資料袋更新:突破盲點

        民國83年6月,全金門的國軍營產資料袋更新任務正式啟動,金防部轄下師級單位,包括319金東師、127金西師、284南雄師、158小金師、後指部、以及砲指部,各師開始每月一次(?)的檢討大會,這還不包括防衛部工兵組幕僚另外找我們去開的會議,以及師部自己內部讓人挫到不行的檢討會。

        我相信在金門當兵的弟兄,碰過槍砲彈藥的人無數,但碰過營產資料的人應該是少之又少。打仗的時候哪管什麼營產資料?戰爭後勤中,營產似乎是可有可無。

        只是我當兵時兩岸已無戰事,軍人升官就只能靠平時累績的績效,於是任何由金防部乃至國防部下達的命令,師與師之間的評比對師長乃至於師參謀長來說都是重點,更何況,國軍的營產管理界已有十年以上沒有新鮮事,於是這營產資料袋更新,對很多工兵、後勤界的軍官來說,做得好不好,直接牽連到他們的升官。

        對我們預官來說,升不升官和我們無關,我們最在乎的無非是順利退伍出關,以及那內心尚存的良知。

        但是192個營區,三個月期限,一個測量隊四個兵。

       單  兵  該  如  何  處  置  ?

        沒有現地測量的可能,唯一的辦法就是“紙上作業”。

        在前一集中曾提過唯一的方法,就是直接把舊資料中,那張包含營區界線、房建物配置和地籍圖畫在一起的圖,先影印放大2倍成和新地籍圖一樣的比例,這樣就可以用新舊地籍圖來套疊,把舊圖當中的營區界線和房建物畫在新地籍圖上。

        這當中唯一的問題,就是舊地籍圖中的每一塊土地,在新圖中明顯已經走樣,用這一塊土地當基準,和用那一塊當基準,套出來的結果都會不同,更何況一個營區土地地號可以多到有好幾十個,離譜的是土地權屬除了陸總部自己以外,還包含國有地、金門縣政府地、未登錄地、無主地、甚至有老百姓的私有地!

         連地目也琳琅滿目,“墓地”也真不少。然而,沒有半個營區所有權完全屬於陸總部。這恐怕是當初和共匪打仗時,國軍強佔土地蓋營區的結果,連百姓的墳墓都被包在營區裡面。不然今天的局面不會這麼混亂。

 **********

         回到了師部外的測量隊,告訴四位測量兵三個月要完成的噩耗後,大家在那邊你看我,我看你的。

         其實我到現在還是很感謝四位測量兵,當時並沒有一付事不關己,可能他們真的也不想歸建吧。

          就大家聚在一起集思廣益苦思之中,負責地籍圖作業的吉宏說話了:

「測量官,我們就找最接近營區中心的土地當基準,偏差應該會最少吧?」

我想了想回答:

『話是沒錯,中心點可能可以鎖定,但角度就不知怎麼決定...』

          因為只要中心為圓心,稍微偏個角度,營區邊緣距離的偏差可以到十公尺以上,完全沒足夠資料決定角度。

「測量官...」 吉宏說。「...其實,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過去念碩士的訓練,在在都告訴我,任何事的決定都不能隨口說說,須要有客觀的科學數據或前人的論文研究當作依據。像這樣子沒有邏輯的情況下靠主觀的直覺來決定,講好聽一點,是誤差,難聽一點,就是作假。

        作假的事,我向來做不來,而且事後若被拿出來檢驗,根本無法反駁。我說了我的疑慮:

『這實在是茲事體大,這樣做會不會太草率?萬一被檢查出誤差太大怎麼辦?』

        這時吉宏一句話。「測量官,我們做的資料,有沒有誤差...」


     「誰  會  知  道?」


     

         這一句話完全地突破盲點。

         對啊,要檢驗一個營區圖對不對,談何容易?非得去現地測量不可,這可是要耗費大量人力時間的,誰沒事會去檢查?更何況,誰又有辦法去檢查?

        不就是我們測量隊自己嗎?

        東西完成後發文呈送給防衛部過程中,科長、參謀長、師長會去仔細看內容嗎?不可能!三個月期限是科長給的,一點也不覺得他在乎資料對不對。他又哪裡有能力去檢查?

        那防衛部收到資料會去檢查嗎?更難了,整個金門那麼多師的資料,承辦人也就那幾位,誰有閒去檢查。

        突然我腦洞大開。

        為了不讓四位測量兵為難,日後新舊圖的套疊由我一個人全權負責,再由他們接續後續的工作。

        於是,金西師192個營區的營產土地資料完全操縱在我手中,而這份資料再完成之後恐怕是要再用好幾年甚至十年以上。基於專業良知,我必須謹慎套圖,當中自然有無法判斷需要主觀決定的部分,是否有重大誤差,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在當下,我甚至慶幸,雖然有些高官要求是如此無理,還好國軍的審查機制也是如此鬆散,高官通常只求有,只看大局,不在乎小細節。

        這也讓我有了機會,挑戰這不可能的任務。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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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已發佈(一)到(十九)集,以下可直接進入各集!

(一) 好運降臨?
(二) 泗湖傷心地
(三) 再見了!兄弟!
(四) 師部大觀園
(五) 金西機密地圖
(六) 部隊黑暗面的陰影
(七) 測量隊成軍
(八) 全新業務
(九) 不敢想的自由
(十) 高官現形記
(十一) 命運好好玩
(十二) 公文的考驗
(十三) 金門地籍重測,麻煩大了
(十四) 小艇坑道探祕
(十五)小艇坑道探祕(續集1)
(十六)小艇坑道探祕(續集2)
(十七) 乾妹妹的信
(十八) 營產資料袋更新之不可能的任務
(十九) 番外篇:一位馬祖工兵排長的暗黑回憶


還沒讀過第一部、第二部嗎?

前往第一部:http://mykinmen1.blogspot.tw

前往第二部:http://mykinmen2.blogspot.tw

2018年8月7日 星期二

(十九) 番外篇:一位馬祖工兵排長的暗黑回憶

常常在寫著回憶錄的當中,偶而會再翻箱倒櫃找出在金期間的日記本,無非是想回頭看看當年的自己,試著追回當時自己任何一丁點的情緒。

每次看了日記,我不得不說,我真的太遵守軍紀了。雖說我當時掌握了極機密的金西資料,但凡舉部隊番號、據點編號、以及職務內容的描述,我的日記本裡隻字未提。更別說照片,印象中是一張都沒拍。

日記簿裡,除了哀怨,還是哀怨。我甚至幾度寫下了 "好想離開這個鬼地方",可以想像當時日子有多難熬。

還是回到回憶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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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師192個營區的營產資料袋更新,再繼續寫這個燙手山芋的後續之前,我突然想起另一位在馬祖當工兵排長的大學同學,他在退伍後告訴我的“黑暗”往事。

暫且叫他「嘉」。

我和嘉大學當了四年室友,算是大學最好的同學。嘉在當兵前軍種抽中工兵,入伍後進高雄燕巢工兵學校受訓。我運氣不好抽中步兵,同樣也去了高雄,只是受訓地點是鳳山的步兵學校。

放假時偶而會和嘉聚聚,總是聽到他說,他們工兵的日常,很多時候都是在樹廕下乘涼;而我們步兵到後來幾乎天天全幅武裝,行軍距離愈來愈長,動不動就在步校後山衝來衝去,比較起來簡直是地獄和天堂。

誰知下部隊後,開始風水輪流轉了。

首先,他抽到本島簽,原本真是興高采烈,至少不用與女友遠距離,沒想到下部隊才發現,他抽到的單位專門在支援馬祖,而且是支援到他退伍,簡直是欲哭無淚。

每個當過兵的男人,都有一段 "沒人比我慘"的故事,也都經歷過軍中的黑幕。我在127師的參四科搞營產資料的過程對我來說的確很慘,但退伍後聽完嘉的事,我真的覺得我算幸運了。

還依稀記得嘉說,他在馬祖幾乎都在構工,其實,連上的兵就是工人,工兵排長,說穿了就是監工。因為常常在構工,有大筆的工程款,於是,就出現了奇奇怪怪的事。

他說,他們有一陣子都在鋪馬路。而外島的馬路,為了防炸,都是剛性路面,是鋪鋼筋水泥來的。後來,他開始發現奇怪的事。

嘉是這麼說的:

"那時我還很菜,還在跟學長學當監工。有一次我發現,鋼筋好像比圖還少,所以我問了學長,結果,學長說不要問,反正孔骨力灌下去沒人知道。"

直到嘉的學長退伍了,換嘉當監工。他第一次負責構工時,發現申請的鋼筋只來了一半,他跑去問連長。嘉的連長竟然跟他說:

"你問我我問誰? 鋼筋有多少放多少,混凝土給我灌下去就對了!"

嘉是從台南來的純樸孩子,他說,當時連長這麼說,他就照做了,沒想那麼多,反正應該也不會打仗了,真的水泥灌下去也不會有人知道。

他說他這樣做有一陣子,他漸漸意識到,應該是有人把工程款用甚麼方式污走了。

他說只想撐到退伍趕快離開,不想管那麼多。

直到有一回,他接到一個剛性路面的任務,這個任務很特別,因為馬防部司令要來看灌漿,而他必須先帶領阿兵哥鋪好這段路的鋼筋,還要現場拿設計藍圖作鋼筋查驗的動作給司令看。

想當然爾,這回鋼筋是絕對不能少的。

結果,在灌漿的前二個禮拜,鋼筋送到了。沒錯,一樣只送來了一半。

嘉當然覺得茲事體大,向他的工兵連長報告,連長回答:

"鋼筋先來一半,你先拿去用,另一半下周會到..."

一周後,嘉跑去跟連長要鋼筋:

"報告連長,只剩下一個禮拜,請問是不是要跟負責補給的問一下鋼筋到了嗎?"

結果嘉的連長回答讓他傻眼。

"我上周已經把鋼筋都交給你了,你怎麼來跟我要鋼筋?"

嘉生性內向,怎麼玩得過連長?任何料的交接也沒有白紙黑字,他說他真的是跳到黃河洗不清。

他們連長變本加厲的說:

"司令來查驗你最好不要出包,不然送軍法處理..."

他說他當時真是欲哭無淚,那一夜真是漫漫長夜。

還好他算好人。好人就會有貴人相助。他說,那天晚上有一個兵偷偷跑來找他。

"排a,我有不小心聽到你和連長的講話。我偷偷跟你講,上一任的排長也遇到過一樣的事..."

嘉聽完那個兵講的話,才知道原來真的有人黑掉鋼筋的錢。然後,也才知道他的預官學長是怎麼樣關關難過關關過的。

我好奇地問:"所以你後來到底怎麼過那一關的?"

嘉說,雖然很不願意,但從那天開始,他天天都會趁陣地關閉後,三更半夜帶著幾個阿兵哥到營區外面找民間工地。"撿"鋼筋。

畢竟當時沒甚麼監視器設備。"撿"鋼筋並不難,嘉說。

但後來愈來愈難撿。

嘉說。他開始找沒人住的廢棄房屋,開始拆,然後把鋼筋抽出來搬回營區存放,以應付這種被陷害,需要見光的場合。

一直撐到他安然退伍。

所以說,為什麼說當兵這麼重要,能讓一個男孩變成男人。

我相信像嘉遇到的這種軍中的黑暗面,很多在金門當兵的弟兄也都遇過,的確讓我們長大很多,但也因此在退伍之後,更加珍惜自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