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11日 星期二

(十二) 公文的考驗

過去的不好經驗讓我對新科長難以輕鬆面對,倒是他的步兵」軍種讓我覺得多了一個同類,不過科裡其他軍官卻是議論紛紛,說怎麼該來的後勤軍種沒來,卻來個步兵?外行領導內行耳語就這樣在科裡面傳來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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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長上任前,營產官學長已開始放手釋出業務,一些公文的承辦責任已交到蔡營產官手裡。

學長簡單的告訴我們,幕僚最基本的工作就是幫單位主官(師長)出主意,尤其收到公文時,要撰寫簽呈來說明案由,重要的是想好後續打算怎麼做,有時得列舉幾個方案,讓主官去批示可否。有必要發文回覆對方時,還要負責把公文的草稿擬好。

說來好像和寫作文相去不遠,但這內部的簽呈或發出去的公文,寫法都有一定的格式、有特別的用語、有上下級之間的禮數,咬文嚼字不說,繁文縟節還一大堆。尤其要求簡單扼要,又不失重要細節。

例行性公文有前例可循,臨摹起來倒不困難,但特殊的案件就得另起爐灶,畢竟寫篇作文都不是那麼容易了,更何況是不熟悉的公文?

那段日子蔡營產官變得憂鬱許多,以前常見他那帶有鄉土氣的笑顏,自從開始辦公文後就常常在桌前發呆,或在稿紙上塗塗改改。有時我會和他一起研究,看看二個臭皮匠會不會比較有搞頭。

但無論如何,常常一份簽呈覺得已經可以丟進卷宗夾呈送上去,已是一日半載之後。但這還只是好戲的開頭,因為簽呈必須經過科長認可」,才有可能走出科外去見人,有時必須先到相關科室走一圈,才會落到參謀長手上,之後「過水」副師長,再由師長作最後裁決。承辦人要的不多,只希望師長批上如擬就行。只是層層關卡只要有一關有意見,恐怕就得重頭來過。

別說公文不只一件,我觀察那一陣子三天兩頭必有一件營產的文,而且五花八門各種疑難雜,很大一部分是陸總部或防衛部發來交辦事情的,有些是下級呈報的營區修繕問題,有些是老百姓陳情某某營區內有塊他家的地,上面還有祖墳。

當時還有一件軍方和金門縣政府交手幾年還沒完沒了的案子,就是縣政府為了發展金門觀光想動翟山坑道」的歪腦筋,希望軍方拱手讓出。我當時看到許多參四科先輩與防衛部和縣政府你來我往的打高空,把這棵燙手山芋丟來丟去,直到後來好像真的有譜,只是陸總部還沒打算這麼快放手。

俗話說,部隊靠槍砲打戰,參謀靠筆打戰,大概就是這一回事吧!

不過簽一份文已經耗盡心力,有時一天就來兩三份公文,光辦文就快要出人命。這時也才恍然大悟,為何學長總是忙進忙出,因為光公文行政就已絞盡腦汁、腦神經斷了一地,更別說要搭配完成的事情。事實上,我的測量官學長最後一個月老早在待退當爽兵,但營產官學長我沒看過他鬆過一口氣。退伍前一晚,他還叮嚀著我們他把資料放在哪裡哪裡,我晚上12點就寢他還在電腦前鍵盤上敲敲打打,據說他一直做到隔天天明,然後直接離開鎮西師部到金門戲院廣場集合,搭上了前往料羅灣的退伍軍人專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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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二個臭皮匠辦公文,就像少林功夫加唱歌一樣,沒有搞頭!

在科長上任沒幾天後,一日他如同往常,扳著一個沒有笑容的臉,事實上要我算算見過他的笑臉有幾次,或許一隻手都太多。有的人不笑你不覺得怎樣,有的人不笑會散發出一股殺氣,偏偏我們科長就屬於後面那一種。

當時他坐在他座位上看大家簽上去的公文,從我方向看過去,剛好是他右側的面,起先他的喃喃自語引起我的注意,他聲音是屬於低沉的那一種,但喃喃自語起來卻鏗鏘有力,聽得出來像在嫌棄什麼東西。過沒多久,他終於沉不住氣了。

「那個誰OO,營產官,來來來,你過來」科長邊說邊向著我們這邊揮手,但沒有像那個來來哥那樣激動。「你寫這什麼東西,講一大堆我看不懂,你拿回去再重寫...

蔡營產官當然是公文新手,不可能一次到位,天天被科長退文成了每日固定情節。沒幾天,科長受不了了。

「那個營產官,你過來一下,還有,測量官也一起來

找我幹嘛?我瞬間耳豎眉挑,有了不祥的預兆。

「我看,這公文太多了,這樣退來退去,一天到晚都會收到稽催

所謂「稽催」就是承辦人在收到公文後,如果沒有在一定時間內完成師長批示得程序,並且歸檔到文書檔案中,負責管理公文檔案的參一科承辦人就會發出書面通知單,說你有公文還沒辦完,但骨子裡是告訴你,你再不辦完自己看著辦。稽催公文的數量會在師內部的檢討會中,在眾人面前報告出來,想當然而,如果數量太多,科長除了面子掛不住,可能也會成為考績上的汙點。因此科長當然會緊張。

「測量官,你,幫營產官分擔一下,沒問題吧?」

報告科長,我一直有幫忙分擔…”

「ㄟ,我指得不是你說的那種幫忙,我們乾脆一點,一些公文直接分給你來簽辦

我一聽,先是愣了一下。

報告科長,可是之前的科長說我做事就好,不用辦公文…”

話講不滿,一個巴掌立刻呼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

「馬的,搞清楚!現在由我當家!我說了算!」科長用嚴厲的眼光向我瞪來,衝口而出。我想我的話八成是戳到他的爆點。

雖然以前在七營已經領教過他的脾氣,我還是嚇了一跳,一時無法言語。不過科長並未臉紅脖子粗,暴怒的口吻也立刻收起,看起來並不是真的生氣,就是職業軍人那種慣用的言語霸凌。

當時還年輕,以為什麼舊的慣例,新的主管應該會蕭規曹隨,怎知新科長似乎是那種我想怎麼玩就怎麼玩的個性。

有人說,一旦你對一個人開始生氣,對這個人的耐性也會愈來愈低,也會愈來愈容易生氣,科長對蔡營產官就是如此。

對我也是。

(寫於2015/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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